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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盆的暴雨终于还是失望地离开了这并未如2016年那般成为水上公园的升升公寓,留下一地充满初夏那独特淫靡气息的大小坑洼,走在上课路上的我突然发现,公寓外的围墙,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竣工。
与市容极不协调的白色墙面尚未干透,散发着的刺鼻气味令重感冒尚未痊愈的我连打了几个喷嚏。我推着再一次半路歇菜的电动车,抬头瞥向低矮的拱门。
—— 只见拱门上歪歪扭扭随意粘贴着两个大字:雅境。

雨后奇思

最近疯狂地爱上了下雨天。

倒不是因为渴望雨水淹没这『升升海洋馆』,让我不用上学不用上班,让我能在喜欢的人面前拿出准备已久的皮划艇来逞一次英雄,也不是因为在每月底工资耗尽穷到没钱吃饭的时候能将雨声与热锅中油炸薯条油炸鸡排的声音关联起来以致望梅止渴。

只是我太蠢了,我总是让自己过得太累,神经绷太紧,太想安静,只有千万雨滴并行击打水泥地面那连绵不断的声浪能让我无时不刻忙碌到崩溃的大脑能有片刻独自陷入Ring 0的内核态,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不受任何打扰地HALT上很长一阵子。

可武汉的雨总是来匆匆去匆匆,这『雅境』又没有落地阳台,我去哪听雨声。

后来,我想到一个新的办法。每到室友开始准时在王者峡谷中大叫『撤退撤退』的23:00,我便默默戴上耳机,拿起Walkman(9102年还在使用Walkman的我果然不愧为顽固不化的老古董,和这个时代的一切格格不入),播着自己到处搜集而来的雨声音乐,开启列表循环,闭上眼享受每天最安静的一小时。


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忙呢?

记得我刚来武汉的时候,我发誓要闷头钻研计算机,要做一个把代码写到最好只会写代码不做其他『无聊事情』的程序员,要做到四年写十万行代码(那时候我其实对十万行代码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只会一点PHP),不加入任何社团,不交任何朋友。我努力保持着沉默,沉默,沉默……

下一秒,就在报道当天,我却傻乎乎的站在讲台上,告诉大家,我有勇气成为大家军训期间的临时负责人,因为我觉得我很享受付出的过程。

没想到这一享受就是好几年。

我享受个屁。

我最后竟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负责人,只不过没人在意我是否真正愿意负责。

大家似乎都离不开我,似乎都认为我可以是超人,我可以做任何事情,背任何锅,变成大家希望我所成为的任何人。

现在看来,当时的想法多么幼稚,却只有最后一条『不交任何朋友』被我以如此荒谬的方式给维持了下去。

我对所有事情都负责,可没人对我负责。二十年过去了,我竟还是没有一个真心朋友。

真是耐人寻味。

手机在手心震动了两下,是姐姐间隔两小时后的回话:

  • 发烧了就多喝点热水,姐姐我心疼你
  • 你呀还是这样,身边总是缺个照顾你的人

听着耳机里人造的倾盆大雨,我不自觉地把头埋在被子里,以我多年来习惯的方式,不被任何人察觉地小声抽泣。密不透风的床帘外,室友继续在王者峡谷大声指挥着他的队友们,似乎一切还是照常发生。

一切也本该照常发生。

大概真是我想太多。

我太矛盾了。总是爱多管闲事,可明明最需要被照顾的、最需要被负责的是我自己。

镜中狂想

睡醒后的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杂乱的头发,猛然想起来上次理发已经是四个月前。

四个月里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似乎被医生开下了中度抑郁症的诊断,我担心是误诊,换了一家医院,结果医生大笔一挥:重度抑郁症。那两堆一千多块的药,我到现在都没吃完。可我总还是觉得,抑郁打不倒我。只因为这不是病,这就是我。

我似乎爱上过一个她,被她拒绝后放弃过她,又爱上了她,最终还是被她嫌弃,不得不放弃爱上她。只是最后这一次放弃,让我在不甘中妥协,也让我最终还是对爱情失去了所有信心。我该如何才能爱上一个人,又该如何才能被一个人所爱上啊,我好费解,可我累了,我不想再思考,爱情这门必修课就当我不及格吧,我再不想补考,我累了。

我似乎突然从技术部的成员,变成了站长,变成了企业股东,变成了我完全不想变成的人。可大家不理会我,大家只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应该为了不属于我的过错而负责,亦或是带着一群人走向我本不期望的所谓『复兴』。我记得我刚加入的时候,只想做个最普通的成员,我只想认识一群可爱的人,只想做着有趣的事情。只是没想到时光飞逝,一年半时间里,我竟成了资历最老的那一批『前辈』,大家都把希望寄托于我身上。可我该把希望寄托在谁身上呢?我还是想念那一群可爱的人,只是他们都走了,都走了……只剩我一个……

我似乎突然转变了理想,渴望留学进修,希望能遇到一群真正和我一样喜爱计算机,愿意为它付出终生努力,承载着毕生理想,消耗着最宝贵青葱岁月的人。再回想起自己刚步入大学时第一个冬天那迟到的早晨,和辅导员一块走过的那条路,那句幼稚透顶『读研究生都是为了弥补自己本科期间本可以做却没能努力做的事情』的盖棺定论,竟有些唏嘘——我居然还是活成了自己最瞧不起的人。


四个月里似乎真的发生了好多。

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用梳子拨弄着镜子里自己一边翘起来的头发,却怎么压都压不下去。油腻而又坚硬的发质,果然和我本人一样,总是打不倒,可也总是那么顽固。

我索性不管它了。我把梳子放在洗漱台上,再度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四个月的折磨,让我脸颊的轮廓变得圆滑,当然,我更相信是因为四个月的来无心运动让脂肪开始从肚皮往脸颊蔓延,直到包裹着颧骨,填满了下巴,让我竟失去了棱角,变得圆滚滚。长出双下巴的我竟变得有些滑稽、有些可爱。可这一点都不像我。

四个月的失眠,使得我的眼窝越来越深,深到一眼望不到底。还好现在的视频聊天软件都自带美颜功能,幸而让家人在看到我面容时,不至于在我露出牙齿的招牌笑容背后太过担心我深陷的眼窝是否过分浓郁。

四个月不计其数的哭泣与崩溃,使得我总是擦拭着眼角。泪痕越来越深,眼睑越来越红,也幸而无人观察我如此仔细,细致到发现我每一天的泪痕是否会变得更深。

刚睡醒的我,度过了又一个辗转反侧的难眠之夜,实在算不上有多好看。


随意收拾了下宿舍,我带上桌角那卷成一团的一叠钱,往理发店走去。

这一叠钱还是我2017年从家乡带来的,一百多块钱被我不知道怎么拆成了很多张五块和十块,无奈武汉这样的大城市,大家都开始使用移动支付,现金越来越不流行,这一叠钱就这样在我的兜里和桌上流转了两年。

每一次我想用掉它,每一次我都因为莫名的羞涩,没能用掉它。

每一次我都会想着,对方会不会没有零钱找?我会不会看起来很蠢?想着想着,手却还是不自觉地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支付宝老老实实扫码支付。

这一次我会不会鼓起勇气用掉呢?

我攥着口袋里这一卷钱,独自走到『雅境』公寓C栋地下室那家顾客稀少的理发店。


这家店总是如此冷清,我想很可能是在男生楼栋,还是在最不爱打扮的计算机学生楼栋,所以说生意才总是如此惨淡。

可每次假期关店后,又总能看到店里三三两两的理发师拨弄着自己的头发,等待下一位顾客。

似乎他们永远不担心自己下一顿吃什么,也不用担心是否要把这家理发店来个『复兴计划』,让它能和五十米远处奶茶店边顾客排成长龙的发廊抢一点顾客。

我走进店里,告诉理发小哥:剪短一点就好。


我似乎真是个老古董。我不爱玩网络游戏,天天抱着主机和掌机,喜欢听Walkman,喜欢看Retro Video,喜欢在互联网档案馆神游,喜欢80年代的音乐。

我分不清发型、辨不明色号、认不全奥特曼、搞不懂假面骑士。

我不了解明星、不喜欢网红、看不懂美剧、不认识超级英雄。

老古董去理发,大概也只会告诉理发师剪短一点,然后随便理发师自由发挥。

反正做什么头发都没人喜欢我。

望着镜中的自己,思绪又开始慢慢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对理发的记忆大致是充满着痛苦和温馨的,这果然还是我的风格,我总是活得如此矛盾。

痛苦在于当身边的孩子都可以做好看的发型,可以用力握住吹风机把自己的头发吹出卷儿、吹出尖儿的时候,我却只能摸着自己硬得扎手的平头坐在一旁无奈。

我问妈:为什么不给我做一个发型呢?

妈说:那些同学都是不好好学习才天天想着摆弄头发,你要认真学习,平头最好打理。

可我其实知道,妈是舍不得做发型多花那些钱。她那分叉干枯缺少保养的头发,梳子一梳就掉,每次她洗完澡后,浴室里一片一片掉落的头发总是如针刺一般冲击着我的眼球,让我担心是否大人都是如此烦恼,烦恼到会掉那么多头发。这让我更感觉痛苦。我不想剪头发,我担心头发越剪越少,越剪越硬,最后真会有人因为我头发又少又硬而不愿意和我说话,那该有多孤独。只是没想到自己的顾虑,竟成了真。

但其实理发对于我来说也是温馨的。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一直到大二寒假回家,十二年时间里我居然没有换过理发店。老板是我熟悉的老板,老板娘是我熟悉的老板娘,他们的女儿从蹒跚学步到豆蔻年华,十二年一晃而过,这可能是不断变化的世界里,极少有不会因为时光飞逝而变化的人与事。

只是这样的温馨太奢侈,我怎么追求都追求不到。可能真是命运造化弄人。


再回过神来,镜中是理发师用着三千瓦的速热吹风机往我头皮乱轰的场景。

加热到最大功率的吹风机让我感到极度不适,头皮似乎要从头盖骨脱离一般疼痛。

可我总还是忍了下来。

我这不平凡的四个月里,我在人世间游荡的二十年间,所忍受的痛苦难道比不上这一点疼痛吗?

这样想着,竟也有逆来顺受的感觉,本因疼痛而紧绷的腰椎慢慢舒缓了下来。


我的狂想最终也还是被理发师的提醒打断:『同学,剪好了』。

拿起桌上的眼镜,我戴上后望了望镜子中的自己:

嗯,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丑。

整理卷起的领口,我习惯性的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支付宝,扫上二维码,给理发师转了25元。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那一卷钱我还是没能花出去哪怕一分。

我真是个顽固的老古董。

难怪没人喜欢我。

大学才过去两年,我就已经写了十二万行代码。
这也算是自己人生众多失败片段中的小成就罢。
尽管除了自己,没人会在意。
正如没人会喜欢我一样。